有谁没有手呢?每个人都有两只手。
手,已经平凡到让人不再常常感觉到它的存在了。
然而,一天黄昏,当我乘公共汽车从城里回家的时候,一双长满了老茧的手却强烈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最初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一张晚报。
在有意无意之间,我的眼光偶尔一滑,正巧落在一位老妇人的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上。
我的心立刻震动了一下,眼光不由得就顺着这双手向上看去:先看到两手之间的一个胀得圆圆的布包;然后看到一件洗得挺干净的褪了色的蓝布褂子;再往上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了皱纹的脸,长着一双和善慈祥的眼睛;最后是包在头上的白手巾,银丝般的白发从里面披散下来。
这一切都给了我极好的印象。
但是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双长满了老茧的手,它像吸铁石一般吸住了我的眼光。
老妇人正在同一位青年学生谈话,她谈到她是从乡下来看她在北京读书的儿子的,谈到乡下年成的好坏,谈到来到这里人生地疏,感谢青年对她的帮助。
听着她的话,我不由得深深地陷入回忆中,几十年的往事蓦地涌上心头。
在故乡的初秋,秋庄稼早已经熟透了,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长满了谷子、高粱、老玉米、黄豆、绿豆等等,郁郁苍苍,一片绿色,里面点缀着一片片的金黄和星星点点的浅红和深红。
虽然暑热还没有退尽,秋的气息已经弥漫大地了。
我当时只有五六岁,高粱比我的身子高一倍还多。
我走进高粱地,就像是走进大森林,只能从密叶的间隙看到上面的蓝天。
我天天早晨在朝露未退的时候到这里来擗高粱叶。
叶子上的露水像一颗颗的珍珠,闪出淡白的光。
把眼睛凑上去仔细看,竟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缩得像一粒芝麻那样小的面影,心里感到十分新鲜有趣。
老玉米也比我高得多,必须踮起脚才能摘到棒子。
谷子同我差不多高,现在都成熟了,风一吹,就涌起一片金浪。
只有黄豆和绿豆比我矮,我走在里面,觉得很爽朗,一点也不闷气,颇有趾高气扬之感。
因此,我就最喜欢帮助大人在豆子地里干活。
我当时除了跟大奶奶去玩以外,总是整天缠住母亲,她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有时候,在做午饭以前,她到地里去摘绿豆荚,好把豆粒剥出来,拿回家去煮午饭。
我也跟了来。
这时候正接近中午,天高云淡,蝉声四起,蝈蝈儿也爬上高枝,纵声欢唱,空气中飘拂着一股淡淡的草香和泥土的香味。
太阳晒到身上,虽然还有点热,但带给人暖烘烘的舒服的感觉,不像盛夏那样令人难以忍受了。
在这时候,我的兴致是十分高的。
我跟在母亲身后,跑来跑去。
捉到一只蚱蜢,要拿给她看一看;掐到一朵野花,也要拿给她看一看。
棒子上长了乌霉,我觉得奇怪,一定问母亲为什么;有的豆荚生得短而粗,也要追问原因。
总之,这一片豆子地就是我的乐园,我说话像百灵鸟,跑起来像羚羊,腿和嘴一刻也不停。
干起活来,更是全神贯注,总想用最高的速度摘下最多的绿豆荚来。
但是,一检查成绩,却未免令人气短:母亲的筐子里已经满了,而自己的呢,连一半还不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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