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吃的文章,多半是讲某时某地有某种特殊的吃食或吃法,但我要写的昆仑山之吃,却是普通的东西、普通的吃法,只因了海拔高的缘故,那留在记忆中的味道,便永生永世找不到伴侣。
二十多年前1,我在喀喇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交会的藏北高原当兵。
如果把高原比作世界屋脊,我们所在的地方就要算屋顶上鸱吻所处的位置,奇异而险峻。
从山底下运来的蔬菜,被冰雪冻得像翡翠雕成的艺术品,用手指一碰,发出玻璃一样清脆的声响。
给养部门在进行了若干次不成功的尝试之后,终于放弃了给我们运输鲜菜的打算,从此我们天长日久地与脱水菜为友,别无选择。
脱水菜无以辩驳地证明了一个真理: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永远不能挽回。
脱水菜失去的是普普通通的水,但你无论再给它多么充足的水,它都不能再恢复到原来的性状,依旧像柴火一样干涩难咽。
最常用的食谱是脱水菜炒肉。
平心而论,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时期,全国副食供应匮乏,但昆仑山上的肉食始终很充足。
雪白的猪皮上扣着紫蓝色的徽章,标明产地。
记得一次炊事班长一菜勺把一块紫色肉皮盛到我碗里,那戳子是紫药水打上的,可以食用,虽然煎炒,仍鲜艳夺目。
我仔细端详了一下,认出“郑州”
两个字,一张嘴,就把河南的省会咽到肚子里去了。
之后记得还吃过几座城市,比如四川的绵阳、河北的石家庄。
山上也养猪。
刚开始是从山下运上来的仔猪。
猪娃的高原反应比人还严重,它们又不懂事,身上难受,不像人似的知道安静卧床,反倒乱蹦乱跳,很快就口吐血沫,患高山肺水肿死去了。
炊事班长每天看着泔水白白扔掉,心疼得不行,立志要在高原上养猪成功。
后来,他托人从国境线那边换回来小猪崽,据说是印度种,山地适应性极好。
小猪刚断奶,不爱吃食,他就冲了奶粉喂猪。
顺便说一句,山上那时奶粉很多,从农村入伍的战士都不爱喝,说没有苞米面糊糊好喝,便眼睁睁地看着奶粉过期。
印度猪很适应高原气候,很快长成一只大猪。
山上气候恶劣,人们食欲很差,剩饭菜多,印度猪最后肥得肚皮耷拉下来擦着地,皮都磨破了。
炊事班长便把它赶到卫生科的外科治疗室,叫护士给猪包扎一下伤口。
猪便拖着粘着白纱布的肚子,在营区内悠闲地散步。
炊事班长对印度猪这么有感情,我们猜他一定舍不得杀它。
“八一”
的前一天,炊事班长却手起刀落,飞快地把印度猪给宰了。
大家都问炊事班长怎么舍得,炊事班长奇怪地反问大家:养猪不就是为了吃肉吗!
大家都说可惜了可惜了,昆仑山上见个活物不容易,有一口猪每天在外面走一走,也能叫人生出许多感想,怎么就杀了呢!
过了“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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