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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人的生存处境的最典型的故事是这篇《剑疤》。
主人公是一位极其敏感,具有诗人气质,内心孤独的人。这样的人脸上带着耻辱的标记是顺理成章的。不可理解的是这个离群索居的人偏偏有讲述的嗜好,而讲述的事情偏偏又是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他怎样得到脸上的那块疤。就像变态者似的,他将最羞于启口的事当作故事来讲给人们听。
同许多热血青年一样,年轻气盛的他是狂热的理想主义者,信仰一个既痛苦又甜蜜的神话,那里面有圆形的塔楼和红色的沼泽地,还有歌颂盗牛英雄的长篇史诗。他过分地高估自身的力量,认为自己可以战胜一切。一次突发的事件很快就使他认识了人在宇宙中的位置。因为他在事件中接近了死神,被吓呆了的他的世界观立刻发生了根本的转变,他通过自己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洞悉了生与死、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真实关系,这种关系震撼了他。他第一次明白了强大的死神是最后的赢家,人要追求理想,其代价必然是出卖理想来求得生存,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谓内心的清洁不过是幼稚的浪漫主义,人的最大的承担便是对自身的卑劣的承担,每一次的出卖及对出卖的认识,都会使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经历了死亡洗礼的主人公顺从自身的本能继续犯罪,心中的理想离他越来越远,仅仅只体现在他的承担上头。他实在是由于怕死才犯罪,因为他只要活,就不得不犯罪,于是他只好过着以出卖换取生活的生活,又由于这出卖,被在脸上画上了永不消失的耻辱的印记。那印记虽然在日后结了疤,主人公却丝毫不打算忘记,一有机会,他就要向人讲述他那惨痛的经历,讲述自己可耻的恶行,也就是揭开疤壳,让人看那可怕的伤口。他似乎就为着这个而活在世上,他似乎一点也不甘心……他的形象冷峻、严厉,甚至有点凶狠……
他到底为什么要讲述?很明显,是由于内心那永不泯灭的理想光芒在促使他将人的真实处境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给人们,为的是将人从自欺的好梦中惊醒,像他那样毫不留情地看待自身,那样浑身颤抖地忏悔,而他,也只有在这种不断的忏悔中沐浴到理想的光芒。所以他的离群索居并不是真的离群索居,只不过是种权宜之计,是为了专心地忏悔。他并没有变为冷血者,在内心深处,他仍然像年轻时那样狂热地爱着他所追求的东西,这种爱就由他的讲述体现出来。他的性格越来越严厉,只因为每时每刻都在磨砺自己的灵魂。
《解读博尔赫斯 残雪》十一(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