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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笔阁 > 都市小说 > 木星卫星一共有多少颗 > 劳动节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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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快六点钟的时候,乔治、罗贝塔、安杰拉和伊娃四个人从乔治的皮卡车(搬到乡下后,他就把小汽车换成了皮卡车)上下来,穿过瓦莱丽家的前院,向门厅走去。院子里有两棵孤零零的、茂盛的榆树,树荫遮蔽了整个前院。为这两棵树,瓦莱丽可花了不少钱,说是够去欧洲玩一趟的了。树下的草坪整个夏天都是绿色的,草坪四周种着火红色的大丽花。房子是由浅红色的砖砌成的,门窗四周镶有一圈颜色更浅的砖——那些砖原本是白色的。这种风格的房子在格雷县随处可见,或许这是早期建筑的一个特色吧。

乔治提着几把草坪折叠椅,是瓦莱丽让他们带过来的;罗贝塔端着一份半球形的覆盆子冰激凌甜点,覆盆子是夏天时在他们自己的农场摘的——确切地说是乔治的农场。虽然罗贝塔在甜点下面放了冰块,上面盖了擦碟干毛巾,她还是想赶紧把这东西放进冰柜里。安杰拉和伊娃是罗贝塔的女儿,安杰拉今年十七岁,伊娃十二岁,她们手里拿着几瓶葡萄酒。罗贝塔和前夫商量好了,两个女儿暑假跟她和乔治一块儿过,上学时跟爸爸在哈利法克斯一起生活。罗贝塔的前夫是一名海军。

单看这四个人的穿着,别人还以为他们要去参加不同的聚餐呢。乔治身材敦实,皮肤黝黑,胸肌发达,看起来专业、自信,又给人急躁、不好接近的感觉。(他当过老师。)他穿着一件干净的体恤衫和一条毫无特色的裤子。罗贝塔穿着一条褪了色的棕黄色棉布裤子和一件宽松的泥砖色生丝上衣——在她状态好的时候,这种泥砖色衬着她那乌黑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还是很好看的,但是今天她的状态却不怎么好。在浴室化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皮肤就像被紧紧地揉成一团再展开的蜡纸。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自己身材纤细,想穿件紧身的银色三角背心——跟大家开个有魅力的玩笑——但最后一刻还是改变了主意。她戴了一副墨镜,因为最近经常突然间就泪如泉涌,不是在最艰难的时候,而是在平常,眼泪像喷嚏一样说来就来,止也止不住。

安杰拉和伊娃则穿着用旧窗帘改成的衣服,旧窗帘是在乔治家楼上的一个盒子里找到的。她们的衣服看起来很夸张。安杰拉披着一块翠绿色的缎面窗帘,上面是长长的、被太阳晒褪了色的条纹,窗帘斜披在身上,露出一侧香肩。她把这块布上的葡萄叶剪下来,贴在纸板上做头饰。安杰拉身材高挑,一头浅色的头发,刚刚出落成美丽的大姑娘,但这却让她感到很难为情。她要是炫耀自己的美貌,就会很不好意思,就像现在这样。如果有人夸她像女神一样,她就会脸红、皱眉,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冒犯。伊娃披着几块发黄的蕾丝窗帘,窗帘布薄薄的,用别针、缎带和野福禄考花束打成褶,连缀在一起,那些花已经发蔫甚至凋落了。其中一块窗帘布绕过她的额头向后垂下,像二十年代的新娘头纱。她在里面穿了短裤,以防别人透过披纱看到她的内裤。伊娃既保守又大胆——她变化无常,喜欢滑稽地模仿别人,是个乐天派,还时不时捣乱。她抹着绿色的眼影、深色的唇膏,还有胭脂和睫毛膏,在头纱下显得淫荡而妖娆。在这些浓烈色彩的衬托下,她脸上更添了几分稚气的鲁莽和大胆。

安杰拉和伊娃是坐在车厢里的草坪椅上过来的。虽然从乔治家到瓦莱丽家只有三英里,罗贝塔还是觉得这样不安全——希望她们下来直接坐在车厢里。让罗贝塔吃惊的是,乔治竟然替孩子们说话,说让她们身着盛装挤在车厢里确实有些不像话。他说他会慢点开车,避开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罗贝塔本来是有些紧张的,看到乔治对孩子们夸张的自我表现和炫耀如此理解、包容,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起初还以为他会生气呢。罗贝塔自己已经不穿长裙和宽松长袍了,因为乔治说讨厌女人拖着这样的衣服。他觉得这样的女人不仅吊儿郎当,而且意在招蜂引蝶。对这种轻浮的女人他很反感,成年后一直持排斥的态度。

乔治和孩子们说话的时候好声好气的,还扶她们上车。罗贝塔以为他上车后也会跟自己说几句话,甚至拉拉她的手,那样她就彻底放心了。但是没有,他关上车门,在干热的砾石路上缓慢地开着车,慢得就像开灵车一样。车里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罗贝塔游离在这沉默的边缘,觉得自己像得了黄疸病的树叶一样卷缩着。她知道这种想法很疯狂。还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就是歇斯底里地大叫,然后打开车门,躺在马路上。她应该克制自己,不要这么夸张。但是乔治一直一言不发地向她喷出的致命气体一定是憎恨——一定是憎恨,不然还能有什么?罗贝塔试着打破沉默,她一边拉紧盖在甜点上的毛巾,一边发出啧啧声表示担心,还叹了口气——她本来想让叹气声听起来既疲惫又惬意,不料却成了有意制造的噪声。他们在高高的玉米林间行驶,罗贝塔觉得那些玉米真难看——千篇一律,叶子粗糙,像一支愚蠢的军队。他们俩这样多久了?是从昨天早上开始的:起床前她就感觉到了。为了缓和气氛,昨天晚上他们还一起出去喝了酒,但是喝酒带来的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

来瓦莱丽家前,罗贝塔在卧室里系三角背心的时候,乔治进来了。他说:“你要穿这件吗?”

“对,穿这件。还行吗?”

“你的腋窝太松弛了。”

“是吗?那就穿件有袖子的吧。”

此刻,坐在车里,罗贝塔知道乔治不打算和好,她也不想说什么。乔治的声音里有种残酷的满足——那是心中的厌恶得以发泄后的畅快淋漓。他厌恶她变老的身体,这本来就是可以预见的。罗贝塔开始哼出声,享受着那份因受到伤害、冷冷的挑战和无情的侮辱而独有的轻松、自由和巨大的战略优势。

可是如果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可原谅呢?如果在他看来罗贝塔才是那个不可原谅的人呢?她好像一直都是,每天的生活都充满灾难。曾经她一发现衰老的迹象就努力补救,而现在补救只会带来更多问题。她疯狂地往有皱纹的地方涂抹面霜,结果脸上突然长了许多粉刺,像十几岁的孩子一样。为了让腰身纤细到令人满意的程度,她坚持节食,结果脸上和颈部的皮肤变得枯槁不堪。腋窝松弛——腋窝怎么锻炼?还能做些什么?现在报应来了。自己做那些为了什么?虚荣,甚至不是虚荣,只为拥有一次光洁的容颜,以此来证明自己的魅力;只为做一次头发,做一次肩部、胸部护理,让自己再一次光彩照人。你无法阻止时光的流逝,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能任人羞辱。罗贝塔带着自怜——她所认为的自怜——这样想。这自怜就像苦涩的胆汁,泼洒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要逃离,一个人生活,穿有袖子的衣服。

瓦莱丽从葡萄藤下一个昏暗的窗口探出头来朝他们喊道:“来,快来,我正在穿连裤袜呢。”

“不要穿连裤袜!”乔治和罗贝塔异口同声地喊道。听这喊声,别人还以为他们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温柔、欢快地聊天呢。

“不要穿连裤袜!”安杰拉和伊娃也带着哭腔喊道。

“唉,好吧,既然大家对连裤袜都这么有偏见,”瓦莱丽在窗户后说,“我连裙子也不穿了,就这样出去。”

“不要!”乔治喊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趔趄,把草坪椅举到了脸前。

可是瓦莱丽出现在门口时,却打扮得非常漂亮。她穿着一件绿、金、蓝三色的宽松长裙。她不用担心乔治对长裙的看法,反正没有人会指责她,说她想招蜂引蝶。瓦莱丽是个高个子的平胸女人,相貌平平,长长的脸上透着聪明、幽默、善解人意和对别人的欣赏。她的头发是灰黑色的,又厚又卷,夏天的时候草率地剪短了,结果成了卷卷的平头,露出她那长长的、筋络分明的脖子、脸颊边的皱纹和又大又扁的耳朵。

“我觉得这头发弄得我像一头山羊,”她说,“不过我喜欢山羊,喜欢山羊的眼睛,瞳孔是横着的。要是有那样的眼睛该多好啊,奇怪吧!”

她的孩子们说,她已经够奇怪的了。

乔治、罗贝塔、安杰拉和伊娃拥进门厅的时候,瓦莱丽的孩子们也过来了。罗贝塔说冰块化了,一直在滴水,必须把手里那团矫情的东西放进冰柜。露丝先过来了,她今年二十五岁,身高将近一米八,长得和母亲很像。她刚刚放弃了当演员的念头,正在学习如何教患有精神疾病的儿童。露丝抱着秋麒麟草、野胡萝卜花和大丽花——鲜花和野草混杂在一起——来到门厅,像演戏一样把花扔到地板上,接过甜点抱在怀里。

“甜点,”她饱含深情地说,“噢,真是太幸福了!安杰拉,你漂亮极了!伊娃,你也是。我知道伊娃是谁,是拉美莫尔的新娘[16]!”

安杰拉容许,甚至可以说喜欢露丝的当众赞美,因为露丝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敬佩的人——也可能是唯一一个让她敬佩的人。

“谁的新娘?”伊娃高兴地问道,“你说是谁的新娘?”

瓦莱丽二十一岁的儿子戴维在大学读历史系,这会儿他站在客厅门口,面带包容、温柔的微笑看着这兴奋的场面。戴维和母亲、姐姐一样,也是瘦瘦高高的,黑头发,肤色很深,但是他性格沉稳,说话声音不高,从不急躁。很显然,在这个有着很多微妙制衡关系的家庭里,活泼、坦率的女人们对戴维有种仪式般的尊重,像是要寻求他的保护,尽管她们很可能并不需要这种东西。

大家彼此问候过之后,戴维说:“这是金伯莉。”然后把大家逐一介绍给站在他臂弯下的那个年轻女人。金伯莉看上去干净整齐;她穿着一条白裙子和一件粉色的短袖衬衫;戴着眼镜,没有化妆;头发短短的、直直的,非常整洁,是一种看起来很舒服的浅棕色。金伯莉和大家一一握手,握手时透过眼镜看着对方的眼睛。虽然她非常礼貌,甚至可以说毕恭毕敬,却有点像一位官员会见一支粗野、古怪的代表团。

《木星卫星一共有多少颗》劳动节晚餐(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