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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主任说:“虽然我们是区重点,但是我们的重点班不比二中的普通班好得多。钱佳玥,你只要报本校,我们保证你这样的尖子生一定会进重点班的。”班主任说:“钱佳玥,你要想想清楚,你如果报本校,学校在你高中阶段可以给你奖学金的。我去你家家访过,你爸爸是开出租车的,赚钱也很辛苦。你拿奖学金,对家里的经济负担是一个减轻啊!”
钱佳玥的妈妈陈秀娥是个“十三点”,这个是经过工会主席长期认证的。
但一向乖巧顺从的模范班长,这次却誓死不从,铁了心要考二中。到了最后,教导主任甚至放出话来:“你这个成绩,能不能上二中还不一定呢。你要是中考再想考我们学校,对不起,我们还要考虑考虑。”这番话伴着教导主任那张阴损的臭脸,对钱佳玥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如果不是肖涵,钱佳玥真的要认输了。
所以啊,这个老工会主席每次都要一本正经:“你们要相信党和政府,下岗算什么?歌里不是也唱了么?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我们工人阶级就是要有这样的气魄……”钱佳玥妈妈不耐烦打断:“哦哟,好了啦,又要做报告啦?都啥年代啦!”陈秀娥血红的嘴唇一张,脑袋一晃,上面十七八个烫头卷跟着乱颤。
可是涵涵哥哥在二中啊!一想到这里,钱佳玥心里就升起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英勇。
钱佳玥的外公是老劳模,新村刚刚建成时,钱佳玥外公外婆带着三个孩子,是第一批敲锣打鼓披着大红彩带住进来的。那个年代,苏州河边一排接一排“滚地龙”,多少人的背脊一辈子压得没有挺起来过。从棚户区一下子住到红瓦砖房,用上独立煤卫,是钱佳玥外婆一生的骄傲。
小学升初中时,钱佳玥数学做错一道应用题,没有跟上肖涵的脚步去二中。四年来,每次在新村见到肖涵,总觉得他又高了、帅了、自信了,但离自己更遥远了。二中这个市重点,和钱佳玥在的区重点,中间好像差着一整条银河。
尤其钱家和肖家住的这幢楼,条件最好,独用煤卫,只分给厂里的劳模。
苍天眷顾,竟然让钱佳玥渡过去了。直升考成绩出来后,钱佳玥托着腮帮子傻笑,看天天蓝,看水水绿,连看自己的十三点妈妈,都觉得格外的可爱。陈秀娥那几个星期当然是可爱的,看着这个宝贝女儿笑得合不拢嘴,出去在小区里大鸣大放:“我们佳佳也考上二中来!对呀,就是肖涵那个二中,跟肖涵又要做同学来!”
肖涵只比钱佳玥大两个月,但钱佳玥从小就心甘情愿地喊他哥哥。新村是九厂的职工宿舍,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在上海滩上是声名赫赫的第一工人新村。
陈老太高兴得很矜持:“宝宝争气的!到底像舅舅,三代不出舅家门!以后去了二中,要向涵涵多学习。”
她终于跟肖涵考到一个学校了!那个夏天,钱佳玥想到这件事就会呆呆地笑。用手捂住嘴,笑意就会跑到眼睛里。闭上眼睛,笑意就会跑到梦境里。梦里面到处是一派喜气洋洋,钱佳玥蹦蹦跳跳,跟在肖涵高大的背影后,跑进二中。二中的校门,二中的林荫道,二中的大楼,一切模模糊糊,只有眼前那个高大的背影无比真实。好几次都笑醒。
连一向老实木讷的钱峰都有点得意忘形。跑车时,有事没事就跟乘客搭讪:“先生,今天天气好,我看你心情也蛮好,我心情也好啊,我女儿考高中考到市重点了!”“今天天气不好,但小姑娘,我跟你说,天气不好我们自己要调整心情,心情不能不好。就像我,我心情就很好,我女儿考高中考到市重点啦!”
钱佳玥立刻欢快地跳起来,不忘记从冰箱的冰格里慷慨地拗出几大块冰。冰一碰到刚出炉的汤水,发出清脆的“嘎嘎”爆裂,然后迅速地沉没下去。等钱佳玥下楼敲开肖涵家的门,手上的瓷碗已经温凉。“肖涵哥哥,”她看着来开门的男生,抿住嘴笑,把碗往前一送。
那个夏天,在钱佳玥的记忆里,是轻盈的,快乐的,混合着风油精和绿豆汤的气味,而无处不在飘荡着的,是家人热闹的声响,是得偿所愿的内心满足,还有那个让自己一想到就会脸红的背影。
天气热得慵懒,鸿运扇摇头晃脑呼啦啦地吹,一不留神,手上的雪糕就化了,一连串滴在屁股下面的凉席上,她盖上手边的金庸手忙脚乱地去擦。下午三四点,钱佳玥的外婆陈老太就会熬好一锅百合绿豆汤,对着她喊:“宝宝啊,拿一碗去给涵涵!”
1999的夏天,如果让2017年的钱佳玥对那时15岁的自己说两句话,会说什么呢?
1999年的夏天,在钱佳玥记忆里是明媚的。
“傻乎乎的小姑娘,去哭吧,笑吧,就像你将经历的那样。
1999年的夏天,空气里有一点点的闷热和粘稠。那时候的天好像很蓝,又好像已经灰蒙蒙;好像身边都是骚动的车水马龙的喧嚣,又好像梧桐遮蔽下窃窃私语的宁静。站在1999年,15岁的人往前看,18年,太漫长了,烟雾弥漫,似乎要过去半辈子甚至几生几世;而站在2017年,30多岁的人往后看,18年,仿佛弹指一挥间,笑声哭声明明就在眼前,扳着手指算算日子,心下还会疑惑:真的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么?
最后,你会长成一个很棒的大人呀。”
《致十五岁的我》第一章 二中啊二中(第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