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喜叔的父亲,是个棚匠。
家里有一捆一捆的苇席,一团一团的麻绳,一根大弯针,每逢庙会唱戏,他就被约去搭棚。
这老人好喝酒,有了生意,他就大喝。
而每喝必醉,醉了以后,他从工作的地方,摇摇晃晃地走回来,进村就大骂,一直骂进家里。
有时不进家,就倒在街上骂,等到老伴把他扶到家里,躺在炕上,才算完事。
人们说,他是装的,借酒骂人,但从来没有人去拾这个碴儿,和他打架。
他很晚的时候,才生下秋喜叔。
秋喜叔并无兄弟姐妹,从小还算是娇生惯养的,也上了几年小学。
十几岁的时候,秋喜叔跟着一个本家哥哥去了上海,学织布。
不愿意干了,又没钱回不了家,就当了兵,从南方转到北方。
那时我在保定上中学,有一天,他送来一条棉被,叫我放假时给他带回家里。
棉被里里外外都是虱子,这可能是他在上海学徒三年的唯一剩项。
第二天,又来了两个军人找我,手里拿着皮带,气势汹汹,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是秋喜叔要逃跑,所以先把被子拿出来。
他们要我到火车站他们的连部去对证。
那时这种穿二尺半的丘八大爷们,是不好对付的,我没有跟他们走。
好在这是学校,他们也无奈我何。
后来,秋喜叔终于跑回家去,结了婚,生了儿子。
抗日战争时,家里困难,他参加了八路军,不久又跑回来。
秋喜叔的个性很强,在农村,他并不愿意一锄一镰去种地,也不愿推车担担去做小买卖。
但他也不赌博,也不偷盗。
在村里,他年纪不大,辈分很高,整天道貌岸然,和谁也说不来,对什么事也看不惯。
躲在家里,练习国画。
土改时,他从我家拿去一个大砚台,我回家时,他送了一幅他画的“四破”
,叫我赏鉴。
他的父亲早已去世,他这样坐吃山空,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家里地里的活儿,全靠他的老伴。
那是一位任劳任怨、讲究“三从四德”
的农村劳动妇女,整天蓬头垢面,钻在地里砍草拾庄稼。
秋喜叔也好喝酒,但是从来不醉。
也好骂街,但比起他的父亲来,就有节制多了。
秋天,村北有些积水,他自制一根钓竿,从早到晚,坐在那里垂钓。
其实谁都知道,那里面并没有鱼。
他的儿子长大了,地里的活也干得不错,娶了个媳妇,也很能劳动,眼看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谁知这儿子也好喝酒,脾气很劣,为了一点小事,砍了媳妇一刀,被法院判了十五年徒刑,押到外地去了。
从此,秋喜叔就一病不起,整天躺在炕上,望着挂满蛛网的屋顶,一句话也不说。
谁也说不上他得的是什么病,三年以后才死去了。
(一九八三年九月二日下午)
(第1页)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