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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五年三月乙卯,诏庶民妇女袍衫,止以紫绿桃红及诸浅淡颜色,其大红鸦青黄色,悉禁勿用,带以蓝绢布为之。
六百年后的今天,贵贱尊卑的等差固然被革命革除,可是,附带的最低的一点老百姓生存的权利也跟着革掉了,跟着买办资本、官僚资本、地主和军阀资本的发展,社会上显然只剩两个集团,一个有钱有势的,一个无钱无势的。靠着战争的赐予,有的愈有,无的愈无;一面是朱门酒肉臭,一面是路有冻死骨;一面逃囤资金于国外,一面是肘穿踵露,儿女啼饥号寒;一面是荒淫无耻,一面是流徙四方。不但金绣锦绮丝绫罗,被有的集团所专利,就连绸绢素纱也被囤积了,不但金玉珠翠,被有的集团所专利,连银子也运到外国去了,老百姓所剩下的唯一财产是一条不值半文钱的命。
钱的有无和多少决定了新的社会阶层,造成对立的两个阶级,也决定了道德名誉人品以至一切的一切。
“法令滋彰,盗贼多有”,在当前的新趋势、新社会风气之下,像明太祖所颁发的这一类法令,看来真是多事。
政简刑清,国以大治!
(九)阮圆海
提起了明末的词人,风流文采、照耀一时的阮圆海,立刻会联想到他的名著《春灯谜》《燕子笺》。云亭山人的《桃花扇》,逼真活现,三百年后,此公形象如在目前。
阮圆海的一生,可以分为若干时期。第一时期声华未著,依附同乡清流东林重望左光斗,以为自重之计。第二时期急于做官,为东林所挤。立刻投奔魏忠贤,拜在门下为干儿,成为东林死敌。第三时期东林党人为魏阉所一网打尽,圆海的官也大了,和干爹相处得很好,可是他绝顶聪明,看出场面要散,就预留地步,每次见干爹,总花钱给门房买回名片。第四时期,忠贤被杀,阉党失势,他立刻反咬一口,清算总账,东林阉党混同攻击,可是结果还是挂名逆案,削官为民。崇祯一朝十七年,再也爬不起来。第五时期,南方诸名士缔盟结社,正在热闹,圆海也不甘寂寞,自托为东林人物,谈兵说剑,想借此翻身,不料惹了复社名士的公愤。出了留都防乱揭,指出他是魏珰干儿,一棍打下去。第六时期,北都倾覆,马士英拥立弘光帝,圆海又勾上马士英,重翻旧案,排斥东林,屠死端士,重新引起党案,招引逆案人物,组织特务,准备把正人君子一网打尽。朝政浊乱,贿赂公行,闹到“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职方有点像现在的军政部军政司长,都督相当于总司令),把南京政权断送了。第七时期清兵南下,圆海叩马乞降,终为清军所杀。
总算圆海一生,前后七变,变来变去,都是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明末三十年是东林党和阉党对立,一起一伏,互相倾轧排陷,变幻莫测,陆离光怪的时代,圆海算是经过所有的风波,用左制右,附右排左,有时不左不右,自命中立,有时不管左右,一味乱咬,有时以东林孽子的道貌求哀于正人,有时又以魏珰干儿的色相求援于阉寺,“有奶便是娘,无官不可做”。于是扶之摇之,魏珰时代他做到太常少卿,马士英时代他做到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最后是做了降敌的国贼,原形毕露。
明末三十年党争黑暗面的代表是阮圆海,和阮圆海形迹相类的还有几千百人。这一类人可名之曰阮圆海型。
三百年后的历史和三百年前当然不同。最大的不同是如今是人民的世纪,黑白不但分明,而且有人民在裁判。然而,阮圆海型的正人君子们还是车载斗量,朝秦暮楚,南辕北辙,以清流之面目,作市侩之营生:一变两变三变都已记在历史上了,最后的一变将由人民来判决。
阮圆海名大铖,安徽怀宁人,《明史·卷三百八·奸臣传》有传。
(十)债帅
“债帅”这一古典名辞,始见《旧唐书·卷一六二·高瑀传》:
“自大历(唐代宗年号,公元766至779)以来,节制之除拜,多出禁军中尉。凡命一帅,必广行赇赂。禁军将校当为帅者,虽无家财,必取资于人,得镇之后,则膏血疲民以偿之,及高瑀之拜(忠武节度使,治河南许州)以内外公议,缙绅相庆,韦公(处厚)作相,债帅鲜矣。”
到地方做掌军权的节度使,事先必须用钱报效禁军统帅由宦官充当的神策中尉,即使你资历、才能都合格,即使你清廉到儿女啼饥号寒,你没有钱,还是不济事,反之,只要有钱行贿,力可通神,资格、才能都可不问,中尉一笑,旌节上门。因之,贪污的军官,由此道而升官统兵,可以大展搜括之鸿猷。不贪污的军官难甘寂寞,也只好向人借债,到任之后,再括军士括地皮还债。使贪者更贪,不贪者也非贪不可。闹得军士饿病,逃亡,闹得军纪扫地,军气消沉,闹得军队和人民对立,闹得民穷财尽,国亡家破。
唐代后期之国威不振,纪纲荡然,以至亡国,由于债帅,债帅之所以造成,决不是军事的,而是基本的政治的原因。
抚今怀古,不免对“债帅”一词低徊惋怅,想望韦处厚风采。
(十一)小民和巨室
明代中叶,一位很懂得政治道理的学者谢肇淛,在所著《五杂俎·十三·事部》论小民和巨室说:
今为仕者,宁得罪于朝廷,无得罪于官长;宁得罪于小民,无得罪于巨室。得罪朝廷者竟盗批鳞之名,得罪小民者可施弥缝之术,惟官长巨室,朝忤旨而夕报罢矣。欲使吏治之善,安可得哉。
晚近得一精抄本,文字和刻本多有不同,这一段抄本作:
今之士大夫,应结欢于朝廷,无得罪于官长;宁得罪于人民,无得罪于巨室。结欢朝廷者可得召见之荣,得罪人民者可膺茅士之赏。惟官长巨室,朝忤旨而夕入营矣。欲使吏治之善,安可得哉!
(十二)□员论
家藏顾炎武《亭林文集》。虫蛀破损,卷一有三篇《□员论》分上中下,□字都蛀损了,不能找得善本补正。《□员论》中有一段妙文,足以发人深省,迻录如下:
天下之病民者有三:曰乡宦,曰□员,曰吏胥。是三者法皆得复其户而无杂泛之差,于是杂泛之差乃尽归于小民,今之大县至有□员千人以上者比比也。且如一县之地有十万顷,而□员之地五万,则民以五万而当十万之差矣。一县之地有十万顷,而□员之地九万,则民以一万而当十万之差矣。民地愈少,则诡寄愈多,诡寄愈多则民地愈少,而□员愈重。富者行关节以求为□员,而贫者相率而逃且死,故□员之于其邑人,无秋毫之益,而有丘山之累,然而一切□□□□之费,犹皆取派于民。故病民之尤者□员也。
文中有几个地方需要注释:“复户”是享有特权免除公民义务,例如工役、军役以至完粮、纳赋等义务。“杂泛之差”指人民的额外负担,例如运输买办、迎接以及款待官府、供应军队之类。“诡寄”的现代术语是“转嫁”,地主把自己应输的粮、应服的工役或兵役,用特殊方法派给小民负担,自己则置身事外,叫作“诡寄”,“诡”是用不正当的方法,“寄”是叫别人负担。“关节”是贿赂以及人情的雅称。□□□□之费,似乎可以解释为运动选举之费。
(十三)衍圣公和张天师
明王世贞《弇山堂别集》记明宪宗成化二年(公元1466),中国两个最有历史、最受朝野尊敬的家族族长的故事。第一个是孔子的嫡系子孙衍圣公孔弘绪:
三月癸卯,衍圣公孔弘绪坐奸淫乐妇四十余人,勒杀无辜四人,法当斩。以宣圣故,削爵为民,以弟弘泰代官。
第二个是张道陵的嫡系子孙正一嗣教大真人张元吉:
四月戊午,正一嗣教大真人张元吉坐僭用器物,擅易制书,强奸子女,先后杀平人四十余人,至有一家三人者。坐法当凌迟处死。下狱禁锢。寻杖一百,戍铁岭。而子玄庆得袭。元吉竟以母老放归。
一个在山东,一个在江西,生在同一时代,同一罪名,奸淫杀人,而且判决书上还写着杀的是无辜平民。都因为有好祖宗,不但不受法律处分,连官也不丢,一个给兄弟,一个给儿子。这叫作法治?这叫作中国式的民主?
没有好祖宗,得硬攀一个。再不然,也得结一门好亲戚,此之谓最民主的国家之“国情有别”。
这两个故事也被记载在《明史》,不重引。
(十四)班禄惩贪
《通鉴·一三六》:
太和八年(公元484)九月,魏诏班禄,以十月为始,季别受之。旧律枉法十匹,义赃二十匹罪死。至是义赃一匹,枉法无多少皆死(枉法谓受赇枉法而出入人罪者,义赃谓人私相馈遗,虽非乞取,亦计所受论赃)。仍分命使者按守宰之贪者,秦益二州刺史恒农李洪之以外戚贵显(魏显祖、高祖皆李氏出),为治贪暴。班禄之后,洪之首以赃败。魏主命锁赴平城,集百官亲临数之,犹以其大臣,听在家自裁。自余守宰坐赃死者四十余人,受禄者无不跼蹐,赇赂殆绝。久之淮南王佗奏请依旧断禄,文明太后召群臣议之,中书监高闾以为饥寒切身,慈母不能保其子,今给禄则廉者足以无滥,贪者足以劝慕,不给则贪者得肆其奸,廉者不能自保,淮南之议,不亦谬乎,诏从闾议。
……
十三年六月……魏怀朔镇将汝阴灵王天赐长安镇都大将雍州刺史南安惠王桢皆坐赃当死。冯太后及魏主临皇信堂引见王公,太后令曰:卿等以为当存亲以毁令耶?当灭亲以明法耶?群臣皆言二王景穆皇帝之子,宜蒙矜恕。太后不应。魏主乃下诏称二王所犯难恕,而太皇太后追惟高宗孔怀之恩,且南安王事母孝谨,闻于中外,并特免死,削夺官爵,禁锢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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