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碰到另一家工厂的打工女孩,你会马上探探她的底细。
你哪一年的?你们相互打听,好像谈论的不是人,而是汽车。
一个月多少?包吃包住?加班费多少?你可能会问她是哪个省的。
你根本不问她叫什么名字。
在工厂里交个真心朋友不容易。
十二个打工女孩睡一间房,在狭小的宿舍里你得守住自己的秘密。
一些姑娘进厂的时候,用的是借来的身份证,从不会告诉别人她们的真名叫什么。
一些姑娘只跟老乡谈,但是这也有风险:很快八卦从厂里传到村里,你一回家,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你挣了多少,存了多少,有没有跟男孩子出去约会。
当你真的交到一个朋友,你什么都会为她做。
如果朋友辞职了,没地方住,你会让她跟你挤一个铺,即使一旦发现就会被罚十块钱。
如果她上班的地方离你很远,你会起个大早坐几小时的公车去见她,虽然你好不容易才能休息一天,她也会为了陪你而请假一天——这次罚款就一百块。
你可能会留在你不喜欢的工厂干活,或者离开一个自己喜欢的厂子,都只是因为朋友要你这样做。
朋友之间每个星期都会互相写信,虽然那些出来时间比较长的姑娘会觉得这太幼稚了。
她们会发短信沟通。
朋友间经常会失散,因为生活改变得太快。
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就是和别人失去联系。
发工资那天是一个月里最棒的一天。
但某种意义上也是最糟的一天。
辛苦工作那么长时间,却恼火地发现就为了一些蠢事被扣了那么多钱:某个早上迟到了几分钟,某次请了半天病假,制服从冬装换成夏装而不得不额外付钱。
一到发工资那天,大家都挤到邮局寄钱回家。
刚出来的打工女孩更热衷于寄钱回家,但是那些出来时间比较长的姑娘会笑她们。
一些打工女孩给自己开了存钱的户头,尤其是交了男朋友的那些姑娘。
大家都知道哪些姑娘特别会存钱,存了多少钱;当然也知道哪些是最会花钱的主儿,那些抹着亮闪闪的唇膏,拿着银色的手机,戴着桃心坠子项链,有很多双高跟鞋的准是。
打工族总是说要走。
老板要工人做满六个月,就算半年到期了也不一定保证同意离职。
工人头两个月的工资扣在工厂手里;未经许可就走人意味着失去两个月的工钱,得到别的地方从头来过。
这是局外人难以理解的打工生活。
进厂容易,出来难。
要找好工作的唯一办法是辞掉手头的活。
面试必须占用工作时间,一旦录用估计要马上开始干活。
辞职也最能确保找到新工作:要有地方吃饭睡觉,这种急切的需求逼得人立刻就得找到工作。
打工女孩们经常一窝蜂地辞职,人多胆子大,大家发誓一起跳槽到同一家工厂,虽然结果往往不太可能。
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就是和别人失去联系。
吕清敏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
她姐姐在深圳的工厂打工,去那儿坐公车要一个小时。
她的朋友散布在中国沿海南北各处的工厂,但是敏——她的朋友都这么叫她——并没有和她们联系。
这跟自尊有关——因为她不喜欢打工的地方,就不告诉别人她在哪里。
于是她在她们眼前消失。
她打工的厂子叫佳荣电子制品厂,这家香港公司生产闹钟、计算器,以及显示世界各个城市时间的电子日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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