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和一切女孩一样,在陌生人面前总有些失态的活跃,即使这陌生人对自己的流浪身份毫无避讳。
这是个十四岁的雅致女孩,半透明的肤色,帽子边缘一圈卷发。
肯特想,她之所以完美是她接近真实更接近虚幻。
海伦告诉他,这是他们的女儿,叫英格丽特,都习惯叫她的中国乳名:英英。
海伦把流浪汉肯特介绍给丈夫时,把他说成了自己童年的朋友。
被人称作梅老板的人没等妻子说完就摆着手请流浪汉进门。
他说,海伦跟我生活了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家乡人。
梅老板明白妻子在夸张流浪汉父亲和她父亲的交情。
梅老板并没有多少笑容,但有股说不出的温和,这使流浪了多年的肯特感到踏实。
他想镇上的人对这个中国佬的描述欠缺一点客观。
走进院子时,流浪汉肯特觉出混血小姑娘毛茸茸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脸上。
她和他的眼睛极短暂地捉了回迷藏。
她的眸子黑中带绿,于是它们是他见过的最黑一双眼睛。
流浪汉目光里秘密的轻挑使小姑娘感觉新鲜。
她看见流浪汉耳朵里有一层很显眼的灰垢,浓厚的头发里残存着海风,眼珠里闪动着走夜路的光亮。
肯特的皮靴早被穿垮了,这是小姑娘英英十四岁生命中见识的最顽强最无赖的一双鞋。
梅老板当晚在女儿生日宴会上把肯特介绍给老相识,说这白佬是店里新上任的经理。
不过人们已闻说这天早晨的街上走过一个行迹可疑的流浪汉。
这几条街上,任何时候出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都会在空气中布散一股不安。
流浪汉肯特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梅老板的经理。
他穿着当铺买来的灰色西服,常站在梅老板黑沉沉的店铺门口。
他总是趁没客人时坐在门口左边或右边的石狮上,令人突然意识到那两只石兽并非庞大、狰狞。
坐在石狮上的肯特架起二郎腿抽烟,眼神像是他被心里油然冒出的一个笑话在逗玩着。
一有人来,肯特马上会跑到马路当中,说服他进入店内。
晚上关门后,梅老板来拿收银箱,肯特便对他说,这两个红木柜该放到那边去,那些彩陶缸该挪到这边来。
或者他说,问题就是灯,加几盏灯该多好。
梅老板总是很好说话的样子,肯特说一句他点一下头。
然后肯特便脱下西装动手搬弄,颈部粗了,肩背也越发宽阔起来。
不一会,店堂便弥漫着他腋下的汗气。
不久肯特就免去和梅老板讨论了。
梅老板来到自己越来越陌生的店堂里,只体贴两句:肯特你辛苦,肯特你把店弄成个展览馆了。
肯特把梅老板的主顾也变了,常常是七八个白女人在店堂里听肯特口若悬河,讲秦砖汉瓦唐三彩。
梅老板那点欠缺精确的考古知识只需一点一滴,就能让肯特变成深奥神秘的长篇故事。
不知是由于肯特对店堂陈设的不断搬弄调换,还是由于他说故事的才能,梅老板的生意活跃起来。
在肯特的身份由流浪汉变成经理的第二个月,最难卖动的两张紫檀龙凤床也售出了。
梅老板越来越觉得在店堂里自己反而多余,当肯特与白人主顾抽雪茄谈笑风生的时候,他坐没坐处、站没站处。
原先雇的两个店员,在肯特来的第二天就被梅老板解雇一个,剩的一个叫北斗,是右手多一根手指的后生,留他是因为他六根手指把算盘打得比别人快一倍不止。
北斗给梅老板打发到店堂后面的作坊里,用沥青把新铜钱做成古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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