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突然对健将说:“你怎么乱碰别人东西!”
说着跳下床。
健将对着顶棚的镜子架起二郎腿,完全不是晚饭桌上那个低眉顺眼、陪娘嫁过来吃口白饭的拖油瓶。
“小死人,快给我滚下来!”
海云捏起两只小白拳头,空空捶着。
健将知道这一世界妈只对他一人骂;这句“小死人”
是妈的撒娇;妈跟她新婚的丈夫都不撒娇的。
半年前远房大姨专程从北京来和妈嘀咕出国的事,大姨说一句在妈肩上推搡一下:“男人比你大好啊,你跟他好撒娇哇……”
不久妈上了北京,回来带回一张相片,是她跟一个男人的。
妈问儿子男人看老不看老,儿子说看看有六十,妈喜出望外,说:“死不了他的,还真显十年少相呢!”
健将只去看妈手指上的戒指,小灯泡一般晶闪,他不懂那叫钻石。
妈眼皮耷拉了,说咱娘俩绑一块也不值它,还说:叫不叫他爸随你,人家自个儿也有儿子,是他前面美国老婆生的,叫卡罗。
到这儿见了卡罗,健将和海云都吃了一惊:他头发长得齐肩,在脑后拴根丝带;皮肤似乎透明,嚼口香糖的牙齿动作清清楚楚显在皮肤上。
没人看见他不嚼口香糖的样子,他有发绿的、大极了的黑眼睛。
那样两只眼,两个月来只在头次跟海云娘俩握手时给予过正视。
那天卡罗在门口等候接应他们,欲帮着拎行李,七十二岁的父亲却对他柔声说句什么,他便缩回一双苍白的手。
后来健将发现每回妈拎垃圾袋出去,卡罗总做帮忙的样子,父亲也总是那句柔声的嘀咕:“这事不用你。”
健将便插手帮,海云往往在儿子手背上轻拍一下,瞥一眼丈夫,说:“妈惯坏了你了,你干得了这个吗?”
在这幢房里两个月住下来,健将已不再管七十二岁的周先生叫爸,周先生也不再吃力地每天对他笑两次。
健将总是潜伏着,听周先生那辆“BENZ”
和卡罗那辆“BMW”
驶出车房,他才开始对这所城堡进行全面占领。
这时健将仍在卡罗床上,身体拉成个“大”
,尽量延伸他对这床的侵犯。
海云上来拧儿子的耳朵,要把他扯下床来:“人家的地方!
小死人……”
海云嘴比手使劲大。
“妈,怎不叫他给你也买个这样的床?”
“你给我好好滚下来!”
“妈,你也得买多多的衣裳!”
健将指卡罗那一壁橱。
健将并不是妒嫉卡罗在这家里的特权,海云知晓儿子,他十六岁,也够法定的驾驶年龄了。
有次海云当着健将的面问周先生:“啥时候也给健将买个车吧?”
周先生从报纸上端微笑地看她:“他坐公车不好?”
海云马上说:“你儿子十六岁就开上三万块的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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