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泰
一
近读《半生为人》,感慨万端。
这是一个当年的幸存者,讲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他们那些“从不怀疑中产生了怀疑”
的、“早已溃不成军的反叛者们”
失败的初航。
不是重新结集的号角(从来没有过一支严密的队伍),不是再度出发的战鼓(所谓战鼓只属于那文字还能召唤人们的时代),只是在历史潮流的涨落之中,沉淀下来的一些个体经验。
只是一个瘦小、纤弱、坐过牢的女人,在一个接一个地给亲人和朋友们送葬以后,带着一个孩子,在绝境中挣扎过来的苦难历程。
没有凄厉的绝叫,没有剧烈的抗议,没有深长的悲叹。
万千心事,凝成了这么一本,如此忧伤又如此美丽的意义之书。
如同天问,如同长歌当哭。
我用“忧伤”
一词,作者未必认同。
我所谓的忧伤,是指人对于失去了的幸福的憧憬。
在那荒诞残酷的年代,还有可以失去的幸福吗?有的,那就是叛逆——意义的追寻。
荒诞残酷中的意义,就是对荒诞残酷的抗争。
那些不能安于无意义状态的意义的追寻者们,原本分散在社会的各个角落,互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由于共同的追寻,得以在人海中偶然相逢、相知、相加持、相濡以沫。
这种人际关系,在商业时代已经不可想象。
这所谓憧憬,可以说是一种思念的情感。
直接的是对那些初航时分曾与并肩的水手们的思念;间接的是对一种被理想主义照亮了的生活和人际关系的思念。
这个,实际上也就是,对于一种更高人生价值的思念。
由于那种照亮生活的理想主义,以及与之相应的人际关系现在已经杳不可寻,所以这个思念,或者说憧憬,就成了我所谓的忧伤。
以忧伤为基调,也就是以情感为主导,只听从心灵的呼声。
这样的书写,只能是个体书写。
不服务于任何共同主题,也不受制于外来指令或需要。
因此个体书写,才呈现出无限丰富的差异和多样性,各有特点。
徐晓此书,就不同于“孤岛张爱玲”
那种。
张爱玲面对的是无数细小虱子(“人生是一袭华丽的袍,爬满了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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