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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包只要听到隔壁地铺上有了声音,就要立刻闭嘴离开。
我和他一起回到老人那里。
三先生打坐完毕刚刚起来,面色有一种小睡初醒的样子。
他搓着手和脸,用目光示意跟包给我斟茶。
跟包先是给老人递上一杯颜色淡淡的草茶,然后又给我一杯香茶。
老人的双眼多半时间里是半睁半闭的,话语绝少。
这在之前我早就领教了,所以并没有与他畅谈一场的奢望。
我想那种对话不仅不可能有,即便有也会因为过分的深奥与生僻而无法进行下去,因为我毕竟不是他的入门弟子,我们之间没有行当内部的语言。
有时老人与跟包的一二句对话,在我听来都似懂非懂,那么陌生遥远。
“下弦月再煎。”
“大黄减半。”
“艾灸中脘。”
“朱砂置枕侧。”
老人伤痛基本痊愈,但身体仍在恢复之中。
除了打坐和服药,他最常做的活动就是在室内走动:不是一般的散步,而是调理呼吸的同时伴以特别的方式迈步和甩手——每次伸出一只脚时都要在空中稍稍停留,而且时间极为均衡;脚掌落地时总是外侧在先,缓缓地轻轻地,像怕踩到什么东西一样;与此同时两手利落地从身侧划过。
老人开始这样走动时,跟包就与我再次退回到隔壁屋里。
“先生在排体内的淤毒。
跌打损伤药太遽,会积一些淤毒。”
我不懂这些,最想听的还是乌坶王的故事,是这片平原的奇怪下落。
尽管内心里还存有或多或少的幽默在,但觉得仍不失为一个有趣的民间故事。
跟包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一双大眼乜斜过来,稍大的鼻头好像突然沉了一下,就像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似的。
他说:“不说也罢,从你的年纪上看,真是不到听这些的时候。”
“你自己离九十岁的老人还差得远呢。”
我顶撞一句。
“这倒不假。
可我是跟包啊!”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我说:“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讲开了头,这样停下来太闷人了。”
跟包眼睛斜向一边,像是在下一个缓缓的决心。
他的脸转过来时又一次做出了以前见过的那个奇怪表情:一张大嘴瘪成了一条线。
这个可笑的样子让我觉得他即将要说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以前老先生让我把乌坶王和平原的故事全都记下来——我这人手拙心灵,让我记在心里行,要我一笔一笔写下还真有点难为哩!
咱俩这回来个君子协定怎样?我从头细细地讲,你回手细细地记,然后我会像抄药方一样用蝇头小楷抄出,怎样哩?”
原来这家伙要与我讨价还价,不过正经有些心眼——先讲一个开头,等我欲要知晓下文的时候则不客气地摊牌。
我故意问他:“这没什么难的——不过听了故事还要记下来,它真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啊。
你想想,多少年以后,如果没人把这个事情讲清楚,往后一代代人就再也不知道平原是怎么来的、又为何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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