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的现实-《文学或者音乐余华免费阅读》

博尔赫斯的现实(第2页)

他将乌尔里卡的肉体用“形象”

这个词虚拟了,并非他不会欣赏和品味女性之美,这方面他恰恰是个行家,他曾经在另一个故事里写一位女子的肉体时,使用了这样的感受——“平易近人的身体”

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让读者离开现实,这是他一贯的叙述方式,他总是乐意表现出对非现实处理的更多关心。

仍然是在和维尔杜戈—富恩斯特的那次谈话里,我们读到了两个博尔赫斯,作为“我”

的这个博尔赫斯谈论着那个“他”

的博尔赫斯。

有意思的是,在这样一次随便的朋友间的交谈里,博尔赫斯议论自己的时候,始终没有使用“我”

这个词,就像是议论别人似的说“他”

,或者就是直呼其名。

谈话的最后,博尔赫斯告诉维尔杜戈—富恩斯特:“我不知道我们两人之中谁和你谈话。”

这让我们想到了那篇只有一页的著名短文《博尔赫斯和我》,一个属于生活的博尔赫斯如何对那个属于荣誉的博尔赫斯心怀不满,因为那个荣誉的博尔赫斯让生活中的博尔赫斯感到自己不像自己了,就像老虎不像老虎,石头不像石头那样,他抱怨道:“与他的书籍相比,我在许多别的书里,在一把吉他累人的演奏之中,更能认出我自己。”

然而到了最后,博尔赫斯又来那一套了:“我不知道我俩之中是谁写下了这一页。”

这就是怀疑,或者说这就是博尔赫斯的叙述。

在他的诗歌里、在他的故事里,以及他的随笔,甚至是那些前言里,博尔赫斯让怀疑流行在自己的叙述之中,从而使他的叙述经常出现两个方向,它们互相压制,同时又互相解放。

当他一生的写作完成以后,在其为数不多的作品里,我们看到博尔赫斯有三次将自己放入了叙述之中。

第三次是在一九七七年,已经双目失明的博尔赫斯写下了一段关于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五日的故事,在这个夜晚的故事里,六十一岁的博尔赫斯见到了八十四岁的博尔赫斯,年老的博尔赫斯说话时,让年轻一些的博尔赫斯感到是自己在录音带上放出的那种声音。

与此同时,后者过于衰老的脸,让年轻的博尔赫斯感到不安,他说:“我讨厌你的面孔,它是我的漫画。”

“真怪,”

那个声音说,“我们是两个人,又是一个人……”

这个事实使两个博尔赫斯都深感困惑,他们相信这可能是一个梦,然而,“到底是谁梦见了谁?我知道我梦见了你,可是不知道你是否也梦见了我?”

……“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是一个人做梦还是两个人做梦。”

有趣的是,当他们回忆往事时,他们都放弃了“我”

这个词,两个博尔赫斯都谨慎地用上了“我们”

与其他作家不一样,博尔赫斯在叙述故事的时候,似乎有意要使读者迷失方向,于是他成为了迷宫的创造者,并且乐此不疲。

即便是在一些最简短的故事里,博尔赫斯都假装要给予我们无限多的乐趣,经常是多到让我们感到一下子拿不下。

而事实上他给予我们的并不像他希望的那么多,或者说并不比他那些优秀的同行更多。

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叙述,他的叙述总是假装要确定下来了,可是永远无法确定。

我们耐心细致地阅读他的故事,终于读到了期待已久的肯定时,接踵而来的立刻是否定。

于是我们又得重新开始,我们身处迷宫之中,而且找不到出口,这似乎正是博尔赫斯乐意看到的。

另一方面,这样的叙述又与他的真实身份——图书馆员吻合了起来,作为图书馆员的他,有理由将自己的现实建立在九十万册的藏书之上,以此暗示他拥有了与其他所有作家完全不同的现实,从而让我们读到“无限、混乱与宇宙,泛神论与人性,时间与永恒,理想主义与非现实的其他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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